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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8-22 11:01:19 +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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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說,君王阿赫瑪爾在世時,曾經廣收大地之上的鎮靈與妖魔,收以為魔瓶千計。
人們說,世界上一度滿布鎮靈,大能卻迷惘的阿赫瑪爾將它們從沙漠銀色的夜風與流沙中、從海洋難測的旋紋中、從雨林泉流的叮咚聲中攫出,然後收入玄銀的瓶中——一如不可一世的征服者,一如好奇的稚童。
阿赫瑪爾曾以轡與軛役使諸鎮靈,亦從它們的哀歌中習得慘澹的月與駕車的啟明星之前事,並興建宏大的圓形劇場之城阿伊·哈努姆——「月女城」以紀念之。這座城傳說是鎮靈的城,是阿赫瑪爾為月的遺民封賜的樂土。作為報答,鎮靈們為阿赫瑪爾鑄造了他陵墓的巨大門扉。
以上是沙漠歌者的一家之言。到千百年後的如今,就如驍勇的賽穆德人之城薩勒赫、智慧的提納勒人之邦圖萊杜拉,二十九代伊之城奧爾迦娜那般,阿伊·哈努姆,及其間居住的無數宗族、被玄銀魔瓶所囚禁的數不清的鎮靈,早已被重重黃沙、旋流和淤泥掩埋了。
但現在,讓我們省去不必要的考據與舉證,書歸正題——
那是在奧摩斯港建成後的第十五個年頭一個年輕的牧者在砂礫作歌之丘注1發掘到了一個銀瓶。不知是出於幼稚的好奇還是出於沙漠人所不應有的輕慢在月光下少年破壞了瓶底的封印打開了銀瓶。注2
「凡世的渡鴉,如此聒噪…」
鎮靈自瓶中升起注3現出如貓般柔軟慵懶、如睡蓮般明潤的舞者模樣。
「渡鴉…?」
愚鈍的少年並不明白,他看起來並不像鳥類,生性也不聒噪。
「是呀,渡鴉。」
那鎮靈又重複了一遍,頗不耐煩的樣子。
「速生速死的鳥兒,聒噪的生命…『惟有死去時,他們才會醒來』。你是哪裡不懂呀?」
少年又愚魯地搖搖頭,收穫了一聲嘆息。
「這樣吧,蠢笨的呆鳥。」
鎮靈搖搖頭,塗沒藥的髮辮在月光下輕擺,辮梢綴結的金鈴發出催人入夢的響聲。琥珀金般的瞳眸卻顯現匕首的光澤。
「我允許你提三個問題,但我亦有三個條件——
「其一乃是不得誣衊我主阿赫瑪爾。此為最重。注4
「其二,乃是不得心懷傲慢。短壽之人應自知立場。
「其三,乃是不得竊聽天上與地下之事。要知道,天上確有堅強的衛士和燦爛的星宿。
「否則,我會乘著夜風,恰如夜月的三女神乘著她們的戰馬般衝入你的口鼻,蕩空你的臟腑魂靈,將你不生不死的血肉做我的新居所。」
少年急忙捂住口鼻,用力地點點頭,努力表示自己聽懂了鎮靈的條件。
「發問吧,我主的寵兒,天國的奴才。」
鎮靈輕笑著開口了。皎白的月光灑落在她的千百髮辮上,又流散融入近乎透明的肌膚之中,散發出晶砂般的光彩。
「你是誰?」
少年發問。
「我是天空的造物,亦是世界的生靈。我是千古的放逐者,亦是我主大君的忠誠奴僕。我是不甘向血肉之軀拜伏的元素之靈,是滿足於安樂假面的永恆囚徒……」
鎮靈驕傲地挺起胸膛,任月光從剔透的身形流淌而下,任沙漠的夜風吹得發梢金鈴作響。
「我是利露法爾的後裔。我可大可小,能升能隱,不論波濤之內、夜風之中,還是已死的蒼涼月光之上,皆有我的同類。簡而言之,我是驕傲的鎮靈。」
「那麼,你為何會在這瓶子裡?」
不解風情的少年晃晃手中的銀瓶,呆呆地問道。
「我主阿赫瑪爾是志在征服天地之人,諸山諸海都聽他調遣。因而,他以玄銀為我們鑄就魔瓶,在我們的身上打下他的印,我們便成了他的奴僕,從事高貴的創造與探索。換句話…並非恥辱的奴僕,而是驕傲的奴僕。
「只是呀,後來…」
鎮靈琥珀金般的眼眸暗淡下來,聲音也輕了許多,
「我主自取災禍,令我們連遭數個世代的遺忘之絕罰。因而我們與同胞被困在了封印的銀瓶之中,溺於夢想,直至死亡亦當死亡的時刻。」
「好啦,第三個問題!」
鎮靈歡快地擺擺手,手腕上綴連的古老銀錢發出清脆的鳴響,
「小心一點提,否則小心你的口鼻!」
「那麼…」
少年猶豫片刻,提出了最後的問題,
「在瓶裡的生活,是什麼樣的呢?」
鎮靈似乎未嘗聽聞過此種問題,微微一怔,才緩緩答道:
「最初一個世代,我居住在無憂的宮邸,與夜鶯同歌,同玫瑰談情。那是美好的時代,是詩人與戀人因我而生的年代。那個年代裡,似乎整個『月女城』恰在瓶中,就連無色無味泉水亦是令人迷醉的。
「那時,我對自己說,若有人將封印毀卻,放我出去外面的世界,我必咒殺那人。」
「後來一個世代,風沙大作,妖魔橫行。夜鶯啼血,鳴聲變得嘔啞嘲哳;玫瑰凋落,化作糾纏的荊棘。詩人瘐死、戀人流離,繁華不再…那是可怖的年代,一切在永恆的崩毀中停滯。同樣地,『月女城』彷彿恰在瓶中。
「於是,我對自己說,若有人將封印毀卻,放我出去外面的世界,我必追究它的不公。」
「然後,第三個世代。一切都已歸於塵埃,一切都已毀滅。『月女城』的盛大戲劇已然落幕,僅餘殘垣斷壁間的宏大劇場,與諸神破碎不堪的面具。這個時代裡,我流乾了淚,金鈴的鳴響與層層紗舞也變成了纏身的詛咒。
「就這樣,在一片荒蕪中,我對自己說,若有人將封印毀卻,放我出去外面的世界,我將成為復仇的惡靈——毀滅世界,或毀滅自己。」
「所以……」
沙漠寒風忽起,少年忍不住裹緊寬大的長袍,縮了縮身子。
「是呀,我本想將你作為復仇的第一個目標…撕裂你的骨骼血肉,用你的靈魂作殘忍的歌。」
鎮靈戲謔地笑起來,有如夏夜報死的夜鶯,
「只是呀,死去的月光照著了流沙的沙丘,也照到了我…令我突然意識到,這個世界竟如此可愛。
「可悲的鎮靈,恰似奮力頂破卵殼的雛鳥那樣,不可救藥地愛上了這片荒蕪殘破的世界,與其間萬物蠢蠢碌碌的新生和死亡。曾被玫瑰珍饈滋養的驕子,如今卻愛上了遍生蟾蜍與毒蛇之地…
「這一切令我不禁期待,『渡鴉』蛻變成為『新郎』的那一刻…將是何種情狀。」
「所以……?」
少年又退縮了一下身子。
「所以,請講個故事給我聽,小渡鴉。讓我瞭解這個世界吧。」
望著少年的呆臉,鎮靈狡黠地笑了起來,辮梢的金鈴簌簌作響。
就這樣,「月女城」的鎮靈重新開始了她的世界旅程。
註腳:
1、「鍍金旅團」成員常稱為「阿吉夫之地」的沙漠地帶並非特定的地名因為沙丘本身就如風般流動。
2、普爾比魯尼一門的學督法爾馬拉茲堅持他荒謬的看法認為是「出於沙漠人所固有的愚昧」此看法不值一駁。對於如此無理之人願百鳥集結在他的床榻願諸山向他投石
3、普爾比魯尼一門的學督法爾馬拉茲再次與筆者辯駁認為「升起」一詞不妥應用更好的詞來表示「如光彩奪目的煙霧般漫出」之樣貌。不得不承認他的意見雖在文學上有所可取但實非學者作為。願他的腸胃如鉛石虯結願理髮匠如他鬚髮的劊子手
4、普爾比魯尼一門的學督法爾馬拉茲指出「阿赫瑪爾」並非此位君王在世時之稱謂在此處引用恐失之嚴謹。願智慧厭棄他的存在願他的頭髮稀薄鬍鬚早白